Zucker

Dustin本来不讨厌雨的。

 
 

他为什么要讨厌呢？

 
 

一场雨过后潮湿和清爽的空气曾是他的最爱——直到他发现，一场雨能带来许多许多的美好，一场雨也能带走一个世界。

 
 

加州很少下雨，至少他来了以后就没下过几场。Sean那个该死地残忍的监工来之前，他还能喘两口气。说真的，又不是所有的程序员都像Mark一样能整整两天不吃不喝。他会坐在响着嗒嗒嗒键盘声的客厅里偷会懒，晒着太阳，挠着肚皮，坏心眼儿地期盼下点儿雨。

 
 

Mark会从他的屋子里走出来，一身的酸臭味。Dustin会捏住鼻子，一边夸张地做着要死的表情，一边想要偷偷给Wardo打个电话，询问逼迫Mark去洗澡的秘诀。或者问Chris也行。起码Chris也知道怎么能让Mark洗洗头发。

 
 

Mark会不看他一眼，在客厅里绕一圈，然后停在沙发跟前。他看上去至少有超过二十个小时没睡了，厌恶地瞥了一眼几个女孩儿（穿着暴露的女孩，允许他加上）可怕的睡姿，从她们压着的靠垫底下挖出他的手机。然后拿起来晃了晃，算是跟Dustin打过招呼，然后又回到他房门紧闭的屋子里去了。

 
 

他才不会在意呢。说实话，这几天能得到Mark这种级别的待遇已经算幸运了。

 
 

Mark跟着Sean去酒吧那天晚上，Dustin给自己找了一打游戏光盘。

 
 

等Sean半夜自己回来的时候，Dustin已经玩到了最后一张。他发现自己一点也不惊讶。他是说，Sean理应在别处过夜，而Mark理应跟着Sean（虽然醉醺醺的但是也要）回来。但以上两点都没对。Dustin不惊讶。他不是傻瓜。

 
 

Sean给Mark灌了太多有关Wardo的事情。他不是故意偷听，但当他端杯咖啡碰巧经过厨房，还听见Sean用一种极为轻蔑的口气吐出Eduardo这个词，他不能保证就那样走过去。

 
 

Sean会准备打个招呼就带着那种胜利者的笑容回房间去。Dustin会扔掉手柄，站起来。Sean会挑起一边的眉毛看着他。而他会问，“Mark去哪儿了？”“散步。事实上，”他耸了耸肩，嘴角下撇，“你都能猜到。”Dustin还想说什么，Sean会打断了他。

“你多大，Dustin？”

“啥？”

“不超过25。”Sean帮他回答道。“我正在让Mark做他自己的决定，一个他25岁之前不会后悔，25岁之后也不会后悔的决定。”他的眼神落在Dustin身上。“伙计，一晚上能改变太多事了。”Sean缓缓地抬起手，做着询问的姿势。“我能去睡觉了吗？”

 
 

后来的后来。Dustin总是会想，如果他认识五年以后的Mark，如果他脑子里一直一直记得的那个画面可以做证据，他会告诉Sean他的理论有多么残忍。尽管那决定也许真的很对。

 
 

Wardo来加州的前一夜，加州就开始下雨。起初还只是滴滴答答的小雨。Dustin从街口的超市提着两打啤酒，叼着Sean的身份证慢悠悠地往回走。Sean就算皮鞭沾凉水，此时此刻Dustin也要好好享受这透凉雨滴和清冽空气。

 
 

Dustin进门，把Sean的身份证扔在门口的地板上，吹着口哨提着啤酒进了厨房，拿出几瓶放在冰箱里。他不知道刚才是他最后一次，那样毫无负担，没有顾虑地去享受一场雨。如果他知道，他可能会真的会做个告别。

 
 

他其实有些害怕。一天晚上他终于忍不住打给Chris。而Chris只是静静地听他说着，沉默了很久。这虽然令人安慰，但也无济于事。

 
 

没有什么能改变他们的步伐，也不能阻止时间。

 
 

Mark的房门开着。Sean从里面走出来。而Mark还坐在里面，扣着耳机，手指飞快地敲击着键盘。Dustin没有去看Sean。第二天的同一个时间，Mark也在做着相同的事。而窗外的雨已经下得像要冲刷掉一切。

 
 

带走一个世界。

 
 

Sean去开门，女孩们尖声笑着，Dustin的白眼都要翻上天了。而这时他听见了Wardo的声音，混杂在雨里。

 
 

“Wardo！”他拖着怪声叫道，难以抑制地开心。“Hey，man。”Wardo全身湿透了，头发滴滴答答地落着水，就像昨天的小雨。Sean不留情地训他“回去工作”。

 
 

Dustin听着他们互相攻击，手上敲键盘的速度越来越快。他讨厌自己只能这样，软弱极了。但他不能做任何事。如同Chris要求他的，他甚至都不知道那个决定是对还是错。他加快打字速度，好像这样就能盖过Sean那些混蛋话。他相信Mark。他能做到这个。但Sean开始指出他对Wardo的了解是零。

 
 

“Wardo。”Mark拍了Wardo的手臂，让Dustin给他看他们的“墙”。Dustin停了下来，他有点想嗤笑，告诉Mark事实上Wardo都不会想知道他不是不是造了一个墙。但当他意识到这有多残酷，他只是转过去继续打字。

 
 

他再一次没有说一句话。就像Sean趾高气扬地扯什么25岁之类的话给他听，他一句话也没再说。

 
 

他只是听见外面的雨越下越大。

 
 

Mark和Wardo去了楼上的衣帽间。门被大声地关上，好像Wardo绝望地想要就此隔绝两个空间。Dustin甚至不觉得他能再改变什么了。只能为即将到来的难过，让他觉得自己像个蠢货。

 
 

Wardo身上的水在地板上拖出了一道水渍。客厅里安静下来，女孩们睡着了，Sean走开了。又只剩下Dustin一个，好像他是个观众。他盯着那些水滴成的圈，手里的动作停了下来。

 
 

而后加州的每一个雨天，他都要重复着去想那同样一个问题。他不知道Mark真正想要的是什么，但他们，他们四个，难道只有他自己一个人记得那些快乐的时光吗。所有人都只是在路上走着，一点也没有想过往反方向跑回去。

 
 

Dustin不想承认。他对这段友谊的终结比任何人都难过。他一次次地去想那天，他站在漆黑的客厅里。Wardo蜷缩在沙发上，睡梦里也皱紧了眉头。而Mark的房门依然开着，他的眼睛盯着屏幕，手指却停在键盘上一动不动。而Dustin就只是那样站着，直到Mark的头低了下去，不去管耳机从卷发上滑下。

 
 

Dustin不想去看，看Mark用手指狠狠地掐着自己的鼻梁，即使疼痛。那会让他想起他们在寝室的床上蜷缩在一起，Mark沉沉地睡着，而Wardo望着窗外，直到开始下雨。

 
 

而现在Wardo一个人蜷缩在沙发上。不再具有安抚Mark疼痛的能力。脆弱得不堪一击。

 
 

那会留给Dustin今后的日子，多少个雨天。多少回想。一直，一直地想。

 
 

回想他们怎样放弃了他们的友谊。

 
 

回想他们为了成长和成功抛弃了怎样的美好。

 
 

回想像这样的画面出现在Facebook的大楼里。加州沉沉地睡着，Mark的屏幕是唯一的亮光。而Wardo蜷缩在他办公室的沙发上。青涩的面庞一半遮盖在毯子里。而那场景只消眨眨眼睛，就会再次遁入黑暗。

 
 

即使Chris还会温柔地对他说着谎话，Dustin也不会再相信了。就好像这天晚上，当他在黑暗的顶楼点燃一根烟，灌下瓶底的最后一口酒时，加州又下雨了。他对着电话那头的Chris哭起来，告诉他他明天不想去毕业会也不想送他和Wardo离开。他说他知道他挺傻的，但是这就像一切都结束了。

 
 

而他知道，Chris会告诉他回去擦干自己，换身衣服，好好睡一觉。还有，一切都会好起来。即便这是谎话。而他也知道，自己会因为Chris的话而感到安心。

 
 

他会挂掉电话，扔掉熄灭的，被浇湿的烟，回到Facebook空荡荡的大楼里。

 
 

那栋大楼里，Mark的屏幕，还会亮着。

 
 

END.